Ellen Snow

“再过两年我们就金婚了。”她看着坐在床头吃西瓜的他。

他一惊，吐掉口中的西瓜子，痴痴地笑了笑。“老伴儿，我居然没想到你竟然会知道'金婚'？”

 她歪了歪脑袋，眯着眼睛继续看电视。电视上还在播放着《二人转大观园》。仿佛一切都穿越到了两年后，呓语般继续说:“金婚需要好好照一张像，不是吗？” 

“哈哈，看来你这一辈子和我在一起到学到了很多知识。”他戏谑道。

 她轻哼了一声，没有理他，继续看着电视上的二人转。

她和他相比，却是没有文化，他是一个大学毕业，而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毫无文化的农村妇女。当年父母包办让他们相识了，竟在一起生活了四十八年。 

“银桐。你也该嫁人了，隔壁村有一个大学生叫通仁的还是很不错的，那个小伙儿，人家是既大学毕业生，又长得特别英俊，你还有什么不满足呢。”老舅的话从门外传了进来。“你是生产队的文艺组长，怎么不般配呀。”

“出去！”她紧紧地关上门，躲在房间里，

她望着窗外，看向那片金黄的玉米篓，她仿佛看见两个年轻人边垒玉米，边唱着歌，女孩满脸都是幸福，那个青年也满脸写着喜欢。别人不懂，只有她心里明白，她答应过那个青年，会一直在这里等待他，可是，她等不到他了，她转身趴在炕上，枕头哭湿了，也没有人懂。也许在这个年代不会有自由恋爱的。

她不记得那天是怎么被老舅带去相亲的，她呆呆地站在那里，身着亚麻灰色衬衣。

 “这个就是通仁。”老舅坐在炕头，对着右手边的一个高个带着眼镜的人说。 “通仁，这个是银桐。”说罢也拉着她坐到了坑上。

她看着面前他，清秀俊俏，看起来彬彬有礼，又很有学问。

“我叫银桐。”

“通仁。”

紧接着两个人陷入了静默，尴尬的移开视线。

“你们出去聊聊吧”然后老舅又挪了挪屁股，靠在炕头边吧嗒吧嗒地抽起了烟。

那个年代，见过一面婚事就成了一大半了，没过多久就结婚了。 婚礼是简单操办的，两个人都在家里排行老二，都不太受父母的重视。也许就是这样的共同特点让他们走在了一起。

 “我死了算了，我真后悔跟你过。”

“你以为我愿意和你过啊！” 哐的一声，一个碗被被丢在门上，掉在地上四分五裂。像这样的吵架不止一次了。虽然两个人结婚了，但他们是为了结婚而结婚，两个人都很要强又特别爱要面子，所以有时候经常会吵架。他嫌弃她没有文化。后悔跟她过穷日子。她更后悔嫁给了他，一辈子也没有找到属于她的爱情。两个人就这样争争吵吵过了半辈子。

 “妈！都说过多少次了，不要你捡废品你怎么还捡呢？”小儿子不止一次这样劝说道。“我和哥又不是不能挣钱养活你们。” 

她摇摇头，“不的，那是你们的钱，我闲着没事。卖点废品挺有意思的。”

谁也不知道她捡废品的真正目的，他有退休工资，一个月三千多，当他还没有退休的时候，她在他工作的学校开小卖部，可现在退休了，他的工资虽然能养老，但由于大半辈子在他的压力中度过，本来就好强的她更是不甘心，自己没有工作不能挣钱，也没有能力，但她也要去捡废品去整点微薄的钱，用实践告诉他，其实我银桐也是可以挣钱的。

 “嘿，老伴儿！走，和我一起上街咋样？”他怂恿着。

 这是她被抢一周后。本来身体不好的的她在床上病了一场。

 “为啥？不去了，我怕再遇到抢劫的。再把儿媳妇给我买的金耳环给抢去。”她连忙摆手。 

“老伴儿呀，有我在呢。”他嘿嘿一笑。

 多少年了，无论他多么嫌弃自己没有文化，多么嫌弃和她一起过穷日子了，但都是他陪她一起度过艰难的日子。文革批斗中，她挺身而出帮他保护他的父亲，九八年洪水差点冲垮他们唯一的家，后来儿子下岗，他们一起鼓励儿子从头再来，后来她脑血栓多次犯病，都是他夜夜守护在她身边……每次艰难的日子里他都默默陪着她。没有任何抒情话语，只是默默的陪她度过。 谈不上是挚爱，但却有稳稳的幸福。

他拉着她的手，相伴走到了一家珠宝店门口。“嘿！我们进去看看？”他侧过头看了看她。

 “看啥看，我们还是走吧。”她摇摇头。

 他貌似没有听见她说什么，就走进了珠宝店。

 “哎！老头子，你可别乱花钱啊！”她紧忙跟上去。 他在柜台里仔细地看了看。服务员递给他一个又一个银镯子。他看了看价格又看了看镯子，又掂了掂分量。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给她看。“这个咋样？”

 “哎呀，大爷呀，你真可有眼光，这个是我们这里卖的最好的一款，你给阿姨带上一定既实惠又漂亮。”还没等她说话，服务员就紧忙说。然后就接过镯子准备给她带上。 她紧忙收手，却被服务员一把抓住，然后带了上去。

“别，别！我可不要！儿媳妇已经给我买了，我不要了，我已经够了。够了，别买了。”她摆手拒绝到。 

“儿媳妇买的是儿媳妇买的，我买的是我买的。就这个了。”他坚定地说。

 “老头子，你干嘛花着没用的钱，这钱能买好几斤猪肉呢。”走出珠宝店的她还在抱怨着。虽然嘴上抱怨着，但心里却乐开了花。 

而他他只是在一边嘿嘿地笑。 

“金婚当然要好好的照相啦！”他笑着看着她。说完接着啃起了西瓜。 

晚上，一股疼痛袭来。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。

 “怎么了？”她摸黑打开灯。

 “银桐，我貌似吃西瓜吃坏了，我这胃又犯病了。”灯光下他苍老的脸因疼痛扭曲着。 

“要不然我给儿子打个电话？”她担心的看着他。

 “明天早上吧，毕竟胃病是老毛病了，估计没有什么大碍吧，我先去吃点止痛药。”他勉强的露出了微笑。“睡吧，银桐。” 

她看着他，不知道说什么，这辈子，他一直都是一个倔强的人，也是个十分坚强的人。

 第二天，儿子和儿媳来了，带他去外地医院做检查。这一走就是好几天。 虽然儿子打过电话告诉她没有事，但她内心中还是感觉隐隐不安，她轻轻地旋转着手腕上的那个银镯子。 

“妈，你在家就放心吧！爸就是胃溃疡犯了，没啥大碍。”一天三遍电话的她依然不能放心。 

“爸的病，做一个小手术就没事了。” 做手术？她在家昼夜不安。 

“爸需要化疗了，不过没事。已经联系大夫了。”电话声中儿子的语气很平淡。知子莫若母，她听出儿子在隐瞒什么。 

要化疗？虽然她不是具体很懂，但她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。

“我要去找你爷爷！”她打电话给大孙子。大孙子开车带着她来到了医院， 踏入病房那一刻她几乎要崩溃了，本来就消瘦的他更瘦了，只剩下皮包骨头躺在病床上。她很心疼，但她知道，不能在孙子和儿子面前表现出来难受，更不能让他看见自己伤心。她开始让自己忙起来，给他倒水，冲奶粉，整理病房的水杯……

“奶，别忙了，我来干。”孙子一把抢过她手上的热水杯。

 “啊，我可以的。”她想拒绝。

这时候床上的他说话了，声音有气无力。“银桐，你都多大岁数了，让那些年轻人去干吧。”

 她转身呆呆的看着他，松开水杯，坐到他的身边。只是静静地看着他。 她什么也没有说，视线不从他身上移开。

当晚她就被送回去了，家里人都不想让她再出事，她知道，也理解儿女们的想法，可是纸包不住火，她早晚会知道的。

“爸得的是胃癌，不过不是很严重。”她看出儿子在说谎。她只是点点头。在儿女看来，她是知道的越少越好。但谁也不知道这一切她早就心知肚明了，他不会活多久了，他肯定会比自己早走了。他们相伴的时间不多了。 

孙媳妇，儿媳妇一次一次地来家里陪她，两次化疗，一次去外地买药，他越来越消瘦，每天她都是正常的给他煎药。整个房间里充满了中药与西药味道。 她看着他每次疼得翻来覆去睡不着觉，折磨她的时候她都默默地忍着，也不会再跟他吵架，她知道他有多遭罪，她知道他的那种疼她无法忍受，她知道只有他发泄出来他就会好点，她就这样做他的撒气桶，默默地守护在她身边。

 “如果我死了，我要留在医院，不要把我留在家里。我怕你害怕。”这是他最后一次去医院之前他对她说的。 但这是她见到她的最后一面了。因为他再也没有回来。再也没有！

空空的屋子，只剩下她一个人，柜上摆着他的父亲的遗像。她慢慢的躺下，看着墙上挂着的钟表，滴答滴答响着。她感觉自己很累很累。

他站在她身边，轻轻地帮她盖上被子。

 “银桐，也许你和我并不快乐，我知道你当年不是真正爱我而嫁给我的，但这些年你是我唯一的伴侣，我真的很感谢，这些年你跟着我并没有享多少福，谢谢你，四十八年年的风风雨雨的陪伴，老伴儿！我走了！”

 她猛地惊醒，时间显示的是九点二十分。 她呆呆的向窗外看去，窗外夜空中飘落着几片雪花。她看着手腕上的银手镯，苍老的面容上划过泪珠。

 “老头子！老头子！老头子——”她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哭喊道。“还有两年我们就金婚了。”

 ——献给我最爱的爷爷和奶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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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物只是改名了，为了我最亲爱的爷爷和奶奶，根据真人真事改编

怀念爷爷 

祝奶奶健康长寿。